61、琴弦上的蓓蕾 (第1/2页)
大剧院前厅的水晶灯碎成千万片金芒,如星子坠入凡尘,洒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,折射出迷离的光晕。人潮如涨潮的海水,汹涌而有序,裹挟着冬日里大衣的绒毛、女士们尾调悠长的香水,以及孩子们攥着票根叽叽喳喳的兴奋,汇成一股暖流,正朝着检票口的方向缓缓推进。玻璃门开合之间,冷风与热浪交替,俨然像是一场盛大仪式的呼吸。
观众席的软椅微微凹陷,承载着期待与静默。十八岁的马小曼,马小跳和路曼曼的儿子,懒洋洋地瘫在座位上,脚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磕着前排椅背,发出轻微而规律的“嗒、嗒”声,像是在为内心躁动的节拍打拍子。裤兜里的玻璃弹珠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滚动,时不时硌一下大腿,这颗冰凉的小圆球成了他百无聊赖时唯一的触觉锚点。他刚想掏出来把玩,不料却被路曼曼一个凌厉的眼刀逼得缩回手——紧接着,路曼曼用胳膊肘不轻不重地撞了下他的腰,眉峰一挑,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。马小曼立刻坐得笔直,像被突然拉紧的提线木偶,只是那双骨碌碌转的眼珠子,依旧不安分地扫过穹顶的吊灯、邻座的侧脸,以及舞台那片尚未开启的神秘帷幕。
旁边的座位里,林知惠,夏林果与林默的女儿,则正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抱着一只掉了只耳朵的兔子玩偶。玩偶的绒毛早已被摩挲得发亮,边缘甚至有些脱线。她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舞台方向,连呼吸都放轻了,唯有胸腔里的心跳却如鼓点般清晰。她知道,那片帷幕之后,是她母亲的世界,是她从小在练功房外偷看、在录音里聆听、在梦中无数次重现的《蓓蕾》。因此,她生怕错过妈妈出场的任何一个瞬间,哪怕是一次呼吸的起伏。
忽然,悠扬的乐声骤然响起,如月光无声无息地淌过静谧的湖面,泛起层层涟漪。追光灯“唰”地打亮舞台中央,仿佛一道圣洁的邀请。夏林果穿着洁白的芭蕾舞裙,裙摆缀着细碎的珍珠亮片,在灯光下流转不息。她踮着足尖轻盈旋身,那些亮片便随之跳跃闪烁,像抖落了一身的星光,又像无数细碎的梦在飞舞。抬手、舒展、跳跃,每一个动作都轻盈得仿佛要挣脱地心引力,足尖点地的瞬间,宛如一朵含苞的蓓蕾,在聚光灯的暖意里,缓缓、坚定地绽放,每一片花瓣都带着生命的律动。
“看见没有,那是我妈!”林知惠猛地攥紧了兔子玩偶仅剩的那只耳朵,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,她激动地凑到马小曼耳边,声音压得极低,却满是藏不住的自豪,尾音都带着雀跃的颤音,像一根被拨动的琴弦,“她跳的是《蓓蕾》,彩排的时候我见过,这个三圈接二圈的旋转最难了,稍有不慎就会晃!”
可马小曼的目光从舞台上挪开,撇了撇嘴,一脸提不起劲的样子,仿佛那片聚光灯织就的星光,从头到尾都与他无关。他耷拉着肩膀,手指无意识地在裤兜里摩挲着那颗蓝莹莹的弹珠,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漫上来,这才让他从周遭沉闷的管弦乐声里,捞回一丝脚踏实地的真实。
夏林果的芭蕾,他是从小听到大的——客厅茶几上常年摆着她的演出宣传单,楼道里总能撞见她踮着足尖、脊背挺得笔直,穿着练功服匆匆而过的身影;反观他自己,总爱趿拉着拖鞋、歪着肩膀蹲在楼下的水泥地上弹弹珠,裤脚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泥渍。更何况,就连晚饭时,路曼曼的念叨也从没断过。这位住在对门的邻居阿姨,是妈妈口中永远的“别人家的孩子”,什么“你看夏阿姨多优雅,站有站相坐有坐相”“人家跳舞多有气质,往舞台上一站就像白天鹅”,诸如此类的话,听得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,久而久之,连带着舞台上那身洁白的芭蕾舞裙,都让他生出几分没来由的逆反。
其实,他心里真正惦记的,是小时候蜷缩在沙发里看《秦时明月》时种下的梦——高渐离盘膝而坐,古筝琴弦铮鸣,每一道音波都带着凛冽的锋芒,如剑气破空;雪女广袖轻舒,玉箫声清冷悠扬,婉转凄厉间便能让敌人心神俱裂,香消玉殒。那些乐声能杀人于无形,比任何刀光剑影都来得惊心动魄。从那时起,他就一头扎进了这些带着江湖气的中国乐器里,买来古筝碟片反复聆听,甚至央求父母给他报班,总觉得那方寸琴弦上的千军万马,比舞台上轻飘飘的芭蕾有意思多了。
另一边,林知惠没察觉他的敷衍,转回头去,眼睛亮晶晶的,像盛满了整片星空,纯粹而炽热,紧紧追随着舞台上那个翩跹如仙的身影。她跟着妈妈的节奏轻轻晃着脑袋,嘴里还小声数着旋转的圈数:“一、二、三……”嘴角扬起的笑意,比舞台上的追光灯还要耀眼,那是血脉相连的骄傲与纯粹的喜悦。
就在这时,舞台上的音乐忽然转了调。原本轻柔如絮的旋律里,竟隐隐掺进了一丝箫声的清冽,如寒泉滴落玉盘,又似远山传来的孤寂长啸。夏林果的舞步也随之变化,不再是单纯的轻盈柔美,每一个抬手投足间,都多了几分侠气的舒展与力量,刚柔并济,仿佛那朵蓓蕾在风雪中傲然挺立。她的旋转更稳了,跳跃更高了,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坚毅。
马小曼原本耷拉着的眼皮猛地一抬,耳朵瞬间竖了起来,像被某种神秘的召唤惊醒。他的目光死死钉在舞台侧方的乐池里——原来那里,一位乐手正端坐,一支玉箫被他握在手中,箫声袅袅,如泣如诉,却又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,与芭蕾的旋律缠缠绵绵地绕在一起,非但不显突兀,反而奇妙地交融,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美感。
他忘了装出不耐烦的样子,身子微微前倾,几乎要探出座位,手指下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箫声的节奏,指节清晰,力度精准,就连路曼曼又要撞过来的胳膊肘都忽略了。他的心跳与那箫声同频,血液在耳中轰鸣。原来,芭蕾和箫声合在一起,是这样的味道——柔中带刚,静中有动,像江湖侠客在月下独舞,又像一朵带刺的玫瑰在风中绽放。
林知惠余光瞥见他这副如痴如醉的模样,忍不住偷偷笑了,嘴角弯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,凑过去低声道,声音里带着一丝得意:“我爸说,这场特意加了箫声伴奏,就是为了……让我妈跳得更自在些,说这旋律里有她年轻时的‘江湖梦’。”
片刻之后,后台的空气里混杂着发胶的清香和卸妆水的微醺,还有汗水与脂粉混合的独特气息。演员们穿着练功服来去匆匆,脚步声、交谈声、衣物摩擦声交织成一片。夏林果刚卸了眼妆,眼角还残留着一点舞台妆的金粉,在灯光下闪闪发亮,她看见林知惠带着马小曼进来,笑着招手,声音带着演出后的微喘:“知惠,带同学来啦?”
马小曼有些局促,手在裤兜里死死攥着那颗冰凉的弹珠,指尖沁出薄汗,手心一片黏腻。恰在此时,那位伴奏的古筝老师走了过来,手里还拿着调音的扳手,目光精准地落在马小曼因为紧张而微微蜷缩的手指上,那手指的形状和刚才在膝盖上敲击的节奏感,让他心生好奇:“刚才在台下,就看见你手指跟着旋律在膝盖上跑音,节奏抓得很准啊。学过乐器?”
马小曼猛地抬头,眼睛瞬间亮了,像被骤然点亮的星子,闪烁着惊喜与被理解的光芒:“学……学过古筝!三年了!”
“哦?难怪。”老师笑了,眼中满是赞许与了然,“这《蓓蕾》里加了古筝的刮奏,一般人听不出来,只当是氛围音效,你刚才在台下,指法走得比谱子还准,节奏感非常好。”
马小曼顿时觉得遇到了知音,一时间连说话的调子都带上了少年人特有的热忱:“老师,我不是吹牛,我学古筝就是为了那个!就是想弹出像《秦时明月》里高渐离那样的感觉——‘风萧萧兮易水寒’,琴弦一拨,剑气纵横,天地变色!”他一边说,一边下意识地在空中做了个凌厉的“摇指”动作,手腕翻飞,指尖虚点,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,仿佛此刻他就是那抚琴的剑客。
林知惠在一旁听着,忍不住“扑哧”一声笑了出来,清脆的声音在略显嘈杂的后台也格外清晰。她走过来,递给他一瓶温水,眼里满是促狭的笑意,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:“得了吧,马小曼。你那哪是剑气纵横,上次我去你家,听见你练《战台风》,隔壁王大爷敲墙敲得震天响,还以为你家在拆房子呢,还问是不是地震了!”
马小曼的脸“腾”地一下红到了耳根,那是被青梅竹马精准打击后的羞愤与窘迫,他一把抢过水瓶,咕咚灌了一大口,这才反驳道:“林知惠,你闭嘴!那叫力度!懂不懂?古筝讲究的就是气势与爆发力!哪像你,从小就抱着个兔子玩偶,看那些软绵绵的舞剧,连音乐都轻得像羽毛。”
“哟,现在嫌弃软绵绵了?”林知惠挑了挑眉,抱着兔子玩偶后退一步,故意拖长了音调,学着他的语气,“那刚才在台下,是谁盯着舞台看得眼睛都不眨,连爆米花撒了一地都没发现?是谁听到那段古筝独奏的时候,把我的袖子都快攥出洞来了,手心全是汗?嗯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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