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0、排骨香里的旧时光 (第2/2页)
她一边说,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,小胳膊小腿晃个不停,活灵活现地还原着当时的场景:“马老师上小学那会儿,总爱揪前排女生的辫子,他的头号‘目标’就是和他从小斗到大的路曼曼!有次他刚伸手扯了下路曼曼的羊角辫,就被人家追着满教室跑。马老师慌不择路,一头撞翻了门口的水桶,哗啦一声,浑身上下溅得全是水,裤腿上还沾着泥点子,活像只落汤鸡。最后被班主任逮住,罚在走廊里站了一整个下午,路过的老师同学看着他那狼狈样,都忍不住偷偷笑。夏姐姐说,她当时就站在走廊窗边,笑得差点把作业本掉地上!”
她顿了顿,想起同桌张强当时的反应,又忍不住咯咯笑起来,眉眼弯弯:“张强听这段的时候,笑得直拍桌子,连说原来平时那么严厉的马老师,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!夏姐姐还说,马老师小时候特别馋,有次看到校门口卖糖葫芦,兜里一分钱都没有,就偷偷摘了自家院子里的石榴去换。结果石榴没摘几个,倒被树上的刺扎了满手的小口子,回家还被妈妈狠狠数落了一顿,手背上的小疤现在都还能看见呢。最逗的是,他和同学去爬学校后面的老槐树掏鸟窝,爬到树顶正得意呢,脚下一滑,整个人挂在了树杈上,上不去下不来,喊了半天,才被路过的校工爷爷搬着梯子救下来。夏姐姐说,那天全班同学都跑去围观,马老师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,从那以后,他再看见那棵老槐树,耳朵都会红得发烫!”
林致远听得忍俊不禁,抬手揉了揉女儿柔软的头发,眼底的笑意像化开的春水,漾出层层涟漪:“这么说来,马老师现在这么严格管教你们,说不定是在以自己为戒,不想让你们这群小子重蹈覆辙呢。”
“肯定是这样!”林梦瑶用力点头,深以为然地晃了晃父亲的手,掌心的温度熨帖着他的皮肤,“夏姐姐说,马老师现在还总拿自己小时候的事教育他们,说调皮是孩子的天性,没关系,但绝对不能闯祸,更不能伤到自己。”
正说着,两人路过一家玩具店。橱窗里摆着一座精致的旋转木马模型,彩色的木马随着发条轻轻转动,暖黄的灯光一闪一闪的,像缀满了星星。林致远忽然停下脚步,目光落在模型上,眼底掠过一丝温柔的歉疚,他指着那座旋转木马,轻声问:“要不要?小时候因为家里穷,你吵着要买,我总说下次,下次……”
话音落了,他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,视线落在模型上,仿佛透过那转动的木马,看见了多年前那个攥着他的衣角,眼巴巴趴在橱窗上不肯走的小丫头。那时候的瑶瑶才五六岁,扎着歪歪扭扭的羊角辫,手指隔着玻璃小心翼翼地描摹着木马的轮廓,眼睛亮得像盛了一整个星空。“爸爸,它会转呢。”她仰着小脸,声音软乎乎的,带着孩童独有的期盼。他摸了摸口袋里仅有的几张零钱,那是要用来买米和油的,只好蹲下来,粗糙的手掌蹭了蹭女儿冻得发红的脸颊,哄着说:“等爸爸发了工资就买,下次一定买。”瑶瑶的眼睛瞬间黯淡了下去,却还是懂事地点点头,松开了攥着他衣角的小手,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他离开。风卷着街边的落叶,吹得人心里发紧,他却只能咬着牙,把女儿的期盼,藏进了生活的窘迫里。
林梦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那模型确实漂亮,彩色的漆水闪着光,精致得很。可她只是摇了摇头,然后紧紧牵住父亲的手,踮起脚尖冲他笑,眼里的光比橱窗里的灯还要亮。十八岁的她,已经不再需要玩具模型来填补童年的遗憾,她要的从来都不是一座冰冷的摆件,而是身边这个人的陪伴。“不要啦,我们去坐真的旋转木马。”
游乐园的大门敞着,风里飘着棉花糖的甜香和孩子们的笑闹声。检票口的阿姨笑着递过两张票,林致远牵着林梦瑶的手,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些,目光扫过那些旋转的游乐设施,像是在打捞那些被时光淹没的片段。
旋转木马就在不远处,彩色的木马随着音乐上下起伏,鎏金的灯光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。林梦瑶的眼睛瞬间亮了,挣脱开父亲的手小跑几步,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,朝他用力招手:“爸,快来!”
林致远快步跟上,看着女儿踮着脚尖选了一匹白色的木马。十八岁的她,坐在木马上已经有些“格格不入”,旁边都是七八岁的小孩子,可她脸上的笑容,却比谁都澄澈。他也挑了旁边一匹棕色的,刚坐稳,音乐就重新响了起来。木马缓缓转动,风拂过脸颊,带着青草和阳光的味道。林梦瑶抓着缰绳,仰头看着头顶的彩绘顶棚,裙摆被风掀起小小的弧度,像一只振翅的白鸽。她转头看向林致远,眉眼弯弯:“爸,你看,我们飞得好高呀!”
林致远笑着点头,抬手帮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。木马一圈圈转着,阳光透过顶棚的缝隙洒下来,在女儿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他忽然想起,自从瑶瑶的妈妈走后,瑶瑶就总吵着要来坐旋转木马。那时他只觉得,女儿都那么大了,还总惦记着这种小孩子玩的东西,未免有些幼稚。后来才懂,她哪里是贪玩,分明是想借着这旋转的木马,找回小时候一家三口围坐的甜,找回妈妈还在时,那份完整的、暖洋洋的感觉。再加上手头的会议一个接着一个,工作忙得脚不沾地,每次都随口敷衍一句“下次吧”,这一拖,就拖了这么多年。直到今天,他才陪着十八岁的女儿,坐上了这趟迟到了十年的旋转木马。可此刻看着女儿眼里的光,那些遗憾好像都被这温柔的风抚平了。
他喉结轻轻滚动,指尖抚过木马微凉的木质扶手,恍惚间就看见多年前的画面——妻子笑着坐在旁边的粉色木马上,伸手揽住欢呼雀跃的小瑶瑶,一家三口的笑声随着木马的转动飘得很远。那时的风也是这样暖,阳光透过彩绘顶棚的缝隙,在妻子发梢落了点点金光。原来女儿念念不忘的从来不是木马本身,而是那份再也回不去的、圆满的旧时光。
林致远问:“你还想去哪里?”
林梦瑶攥着那只兔子气球的线,指尖微微用力,指节泛起淡淡的青白,目光望向天边橘红色的晚霞。晚霞正一点点融进远处的暮色里,像极了妈妈当年哄她睡觉时,床头那盏渐渐暗下去的暖灯。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,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:“我想去看看去世的妈妈。”
晚风掠过,吹起她鬓角的碎发,也吹动了气球柔软的耳朵,粉白的橡胶耳朵晃悠悠地蹭过她的脸颊,带着一点微凉的触感。林致远牵住她的手紧了紧,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来,带着安抚的力量。他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手背细腻的皮肤,那是常年奔波留下的薄茧,也是岁月和愧疚刻下的痕迹。他喉结动了动,原本到了嘴边的“今天风大,要不改日”又咽了回去,最后只化作一声温柔的回应,声音里带着点沙哑的鼻音:“好,我们去。”
他转身先去了街角的花店,挑了一束开得正盛的白菊,又特意加了几枝桔梗——那是妻子生前最喜欢的花。花瓣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,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。付钱的时候,他瞥见玻璃橱窗里的自己,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又添了几根,眼角的皱纹也深了些,忽然就想起妻子总笑着说他“越老越耐看”,心口猛地一酸。
林梦瑶蹲下身,小心翼翼地将花束摆放在墓碑前,又把那只粉白的兔子气球系在碑旁的矮石上。风一吹,气球轻轻晃着,像是在和碑上的人打招呼。
她伸出手,指尖轻轻抚过冰冷的石碑,声音轻得像怕惊碎这暮色里的宁静:“妈,我今天和爸爸一起坐了旋转木马,就是小时候我们仨一起坐过的那种。”
顿了顿,她弯起嘴角,眼底闪着细碎的光,语气里多了几分轻快:“我自己过得很好,你不用担心。张强还是老样子,天天跟我们贫嘴逗乐。对了,我们班新到任了一位班主任,叫马小跳,他和正常的老师可不一样,一点架子都没有,上次还跟着我们一起踢毽子呢。”
林致远站在她身后,望着碑上熟悉的笑脸,喉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,千言万语涌到嘴边,最终只化作一句低沉的呢喃:“我带瑶瑶去吃了城南的豆花,还是你教我的比例,两勺糖,一勺桂花蜜,她吃得很开心。”
晚风卷起他的衣角,也卷起他没说完的话。这些年被忙碌和愧疚填满的日子,好像在这一刻,终于有了缺口,漏进了些许温柔的光。
林梦瑶回头看向他,眼眶微红,却笑着说:“爸,妈一定听见了。你看,气球在晃呢。”
林致远走过去,蹲在她身边,和她一起望着墓碑上的笑脸。他抬手,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,掌心的温度,是岁月沉淀下来的,沉甸甸的爱与补偿。
“嗯,”他轻声应着,声音里带着释然的笑意,“她一定听见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