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6、医院走廊的两面人生 (第2/2页)
　　
　　电话铃声将他拉回现实，是助理第三次催促，声音里带着焦灼：“林总，王董已经到了，就等您了，他说如果十分钟后您不到，合作意向就转给竞品公司。”他深吸一口气，胸腔里像塞满了湿棉花，沉重而窒息。他拿起椅背上的外套，指尖触到内袋里那张泛黄的照片——妻子抱着年幼的梦瑶，笑得灿烂，阳光洒在她们脸上，像一幅永不褪色的油画。他轻轻摩挲了一下，而后将照片塞进胸前口袋，紧贴着心脏的位置，仿佛那是他奔赴战场的护身符，是支撑他熬过无数个不眠之夜的信念图腾。
　　
　　“告诉王董，我马上到。”他声音沉稳，听不出波澜，可只有他自己知道，那平静之下是翻江倒海的撕裂。
　　
　　走出办公室时，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：18:47。秒针正不紧不慢地划过表盘，像一把钝刀，一下下割着他的神经。生日聚餐原定18:30开始。他已经迟了十七分钟——整整一千零二十秒。每一秒都像在无声地控诉他的失约。走廊尽头的灯光昏黄，映在他眼底，却照不进那片深不见底的愧疚。他掏出手机，金属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冷光，指尖在拨号键上停顿了几秒，指腹在“瑶瑶”的名字上轻轻摩挲，指尖传来微弱的触感，却像点燃了记忆的引信。他仿佛看见五岁的瑶瑶踮着脚把蛋糕抹在他鼻尖，十二岁的她赌气把生日贺卡锁进抽屉，而今天，她穿着小礼服坐在餐厅角落，等一个不会出现的父亲。
　　
　　他想听她的声音，想亲口说一声“生日快乐”，想告诉她爸爸其实一直在想着她，想感受她撒娇时微微上扬的语调。可他知道，只要一听见她的期待，听见她小心翼翼地问“爸爸，你真的不能来吗”，或是那一声压抑着失落的“哦，我知道了”，他就会崩溃。那道用六年时间、无数个应酬与通宵筑起的心理防线，会在她一句轻柔的质问中轰然倒塌。
　　
　　他闭上眼，深吸一口气，胸口像被压着千斤重石。再睁开时，眼底已是一片决绝的冷硬。他按下通话键，听筒里传来几声漫长的“嘟——嘟——”声，每一声都像在敲打他的良知。电话接通了，那头传来林梦瑶略带惊喜的声音：“爸爸？”
　　
　　他喉头一哽，几乎失语，但还是强迫自己用最平稳的语调开口：“瑶瑶，爸爸临时有重要工作，不能赶上了。”话一出口，连他自己都听出了那刻意压抑的沙哑，“是宏远集团的项目，关系到公司生死，今晚必须面谈，错过就没了。”
　　
　　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，他能想象她脸上笑容一点点凝固的样子。他不敢停顿，继而继续说道：“礼物已让张阿姨转交，是你一直想要的那条蓝宝石项链，我亲自挑的，希望你喜欢。生日快乐。”他顿了顿，声音微微发颤，却坚定地补上那句藏了许久的话：“爸爸爱你。比你想象的，还要爱。”
　　
　　说完，他迅速挂断，仿佛多听一秒都会让他反悔。手机被他紧紧攥在掌心，屏幕渐渐暗下去，映出他扭曲的倒影。他靠在冰凉的墙壁上，闭上眼，一滴泪无声滑落，砸在西装袖口，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。那枚银灰色的袖扣，在昏光下冷冷地闪了一下，像妻子最后望向他的眼神。
　　
　　他将手机倒扣在掌心，像埋葬一个沉甸甸的承诺，而后一步步走向电梯，皮鞋在地毯上留下深浅不一的印痕，背影挺直如松，可只有他自己知道，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，每一步都割裂着父爱与执念的神经。他不是不想去，他是不敢不去——他怕六年前的雨夜重演，怕自己再次因“没钱”而失去更重要的东西。可他不知道的是，有些失去，早在他选择转身的那一刻，就已经开始了。那不是金钱能弥补的裂痕，而是时间与陪伴的永久缺席，是女儿心中悄然熄灭的一盏灯。
　　
　　电梯门缓缓合上，映出他疲惫而决绝的脸。而在城市的另一端，林梦瑶正望着空荡的座位，烛光在她眼中摇曳，像一场无人观看的独白。
　　
　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，就在他与王董的合作即将敲定时，会议室里气氛正凝重而热烈，投影仪的光映在合同书上，仿佛已经为这场耗时数月的谈判画上了圆满的句点。王董端起茶杯轻啜一口，嘴角微扬，正要开口签署协议。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，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，秘书神色凝重地快步走进来，俯身在他耳边低语：“林总，您女儿怀孕了，对象是张强，现在正在医院做流产手术，医生说需要您签字同意，否则无法继续。”声音虽轻，却像一道惊雷劈进他耳中。
　　
　　他猛地一怔，手中的钢笔“啪”地滑落在地，滚向桌角。指尖不自觉地颤抖起来，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。张强？他当然知道——那个总在深夜陪瑶瑶散步、在她情绪低落时默默守候的年轻人。他记得有次加班到凌晨，无意间路过公园，看见张强把外套披在瑶瑶肩上，两人并肩坐在长椅上低头说话，背影安静而温柔。说实话，他心里是感激的。这些年他一心扑在公司上，从创业初期的四处奔波，到如今集团扩张的日夜操劳，他几乎缺席了女儿成长的每一个瞬间：没参加过她的家长会，没陪她过一次像样的生日，甚至连她什么时候开始留长发、什么时候不再叫他“爸爸抱”都记不清了。而张强，却在他无法抵达的地方，用细水长流的陪伴，填补了瑶瑶心底的孤独，给了她久违的温柔与安全感。
　　
　　瑶瑶对张强，早已不只是依赖。那是藏在日常里的爱意——是放学后绕远路只为多走一段并肩的路，是手机里收藏的他唱的跑调歌曲，是她日记本里悄悄写下的“他今天笑了，真好”。那是她从未说出口却写在眼神里的选择，每一次提起张强，她眼底那抹藏不住的光，林总不是没看见，只是刻意回避。他以为那只是青春的懵懂，却没想到，这份感情早已在沉默中生根发芽，甚至走到了如此沉重的一步。
　　
　　可这也太急了。他们俩毕竟还是高中生，未满十八岁，人生才刚刚起步。怀孕、流产……这些词像巨石般压在他心上。他转头看向王董，对方的脸色早已沉了下来，眉头紧锁，眼神里满是不悦与质问，仿佛在说：“在这种关键时刻，你竟为家事搅乱大局？”会议室里一片死寂，空气仿佛凝固。他知道，这份合作，恐怕要泡汤了。
　　
　　没有丝毫犹豫，他猛地站起身，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。“王董，实在抱歉，我女儿现在在医院，我必须马上过去。”声音沙哑却坚定。他顾不上解释更多，抓起外套就往门外走。身后传来王董低沉的质问，他却没有回头。此刻，什么项目、什么股权、什么千万级的合作，在女儿的生命与尊严面前，都变得微不足道。
　　
　　会议室的门被甩开，林总几乎是踉跄着冲了出来，领带歪斜，那副平日里运筹帷幄的金丝眼镜后，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。秘书想追上去搀扶，却被他挥手制止，那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。
　　
　　“备车！去医院！”他的声音嘶哑，像是砂纸磨过桌面。
　　
　　司机老陈从未见过老板这副模样，车子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入黄昏的车流。窗外，夕阳正沉入城市高楼的缝隙，将天际线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橘红，像极了凝固的血块。这景象让林总的心脏猛地一缩，他下意识地抓紧了衣领，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。
　　
　　他颤抖着手拨通了医院的电话，听筒里漫长的“嘟——嘟——”声，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他的神经上。他紧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，脑海中不断闪回瑶瑶小时候的模样：扎着羊角辫扑进他怀里喊“爸爸”，再到后来渐渐疏远、沉默的背影。这些年，他用金钱堆砌着父爱，却缺席了她成长的每一个瞬间。这一次，不能再缺席了。 他在心里对自己发誓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　　
　　无论前方等待他的是家庭的裂痕，还是与王董合作破裂带来的商业崩塌，此刻都显得微不足道。在他心里，那个正在手术台上忍受痛苦的女儿，远比任何一纸合约、任何一个亿的项目都要重要千万倍。车子在一个急转弯后，车身剧烈晃动，林总的身体也随之猛地一晃。他下意识地扶住车门，手心里全是冷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