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2、 琴房窗畔的橘色黄昏 (第1/2页)
暮色浸进校园琴房时,马晓指尖正划过古筝的弦,泠泠音色淌满了整间屋子。窗棂外的梧桐叶被晚风拂得沙沙响,混着琴音,织成一张温柔的网。林知惠轻推琴房的门,带着一阵晚风的凉意走了进来,见马晓早已沉浸在弹奏中,便放轻脚步,找了个靠窗的位置静静坐下。悠扬的琴声漫过耳畔,时而如清泉淌过石涧,溅起细碎的水花;时而似晚风拂过竹林,摇落满襟的竹叶,连窗外的暮色,都仿佛被这乐声染得愈发温柔。
恍惚间,回忆漫过林知惠的心头,少年时代的马晓清晰地浮现在眼前。那时候的他,活脱脱是父亲马小跳的翻版,剃着利落的寸头,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,骨子里揣着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好奇心,什么新鲜玩意儿都要凑上去探个究竟。
有时候,今天迷上了刻竹笺,便蹲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,握着磨得不甚锋利的刻刀对着青竹片细细雕琢,竹叶的纹路刻得歪歪扭扭,边缘还带着毛刺,他却笑得眉眼弯弯,举着竹笺逢人便炫耀自己的“得意之作”;有时候,明天又对养蝈蝈起了兴致,跑遍整条胡同淘来精致的蝈蝈笼,笼上还挂着小巧的铜铃铛,他整日里守着笼子喂食,连吃饭都要端着碗蹲在旁边,生怕错过了蝈蝈的鸣唱。可惜,这份热乎劲儿从来撑不过三天,第三天再看,刻了一半的竹笺早被扔在窗台上积了灰,蝈蝈笼也被随手丢在角落,笼门敞着,里面空空如也,蝈蝈的鸣叫声早就听不见了。他撇着嘴,对着这些昨日还视若珍宝的东西嗤之以鼻,满脸嫌弃地嘟囔着“没意思,一点都不好玩”。
正因如此,路曼曼阿姨可没少头疼。每次看着马晓三分钟热度丢下的一堆“烂摊子”,总要无奈地摇摇头,一边收拾着这些被弃之不顾的物件,一边哭笑不得地念叨:“晓小子啊晓小子,你这性子,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稳下来哟。”
直到有一天,暮色漫过窗棂,将客厅染成一片柔和的昏黄,马晓还窝在沙发里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上的《秦时明月》。电视的光映在他脸上,忽明忽暗,他握着遥控器的手指猛地收紧,指节泛白,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,生怕惊扰了屏幕里的风云变幻。
只见残阳如血,染红了秦兵手中寒光凛凛的戈矛,也映亮了二人清绝的面庞。高渐离盘膝而坐,指尖落于筝弦之上,铮的一声破空响,如裂帛,似惊雷,瞬间刺破了秦兵合围的肃杀之气。紧接着,雪女手中的玉箫应声而起,箫声清冽如碎玉击冰,又带着几分凛然决绝的锋芒,与沉雄激昂的筝音缠缠相绕,相生相杀。
那乐声哪里是寻常的曲调,分明是最锋利的兵刃。每一道筝弦震颤,都似裹挟着千军万马的奔腾之势,铮铮裂帛的声响穿透屏幕,震得秦兵的戈矛寒光都晃了晃,脚步下意识迟滞在原地,脸上的凶戾竟被一丝惊惧取代;与此同时,每一缕箫声流转,都像凝结了塞外凛冽的风雪,清冽如冰刃的调子缠上筝音,吹得他们紧握兵器的手微微发颤,连呼吸都跟着乱了节奏。高渐离指尖起落间,是破釜沉舟的决绝;雪女玉箫翻转时,是宁折不弯的傲骨,乐声交织处,没有刀光剑影,却有着比兵刃更慑人的锋芒。
马晓的目光死死黏在屏幕上,连眨眼都舍不得,指尖无意识地跟着乐声的节拍,在沙发扶手上急促叩击,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。胸腔里的心跳越来越快,像有战鼓在擂动,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从心底涌起,直冲眼眶,烫得他鼻尖发酸。就在这一刻,他忽然懂了,懂了那些藏在丝弦里的江湖意气,懂了那些融在曲调里的生死契阔——原来古乐器的力量,竟能这般荡气回肠,这般撼人心魄。
从那刻起,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,浑身的血液都跟着乐声沸腾起来。对古筝的痴迷,便如深埋地底的种子,被这股滚烫的热流一激,瞬间破土而出,抽出嫩绿的芽尖,迎着风,一发不可收拾地疯长。
可在路曼曼阿姨看来,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把马晓迷上古筝的话当真,只当他又是一时兴起的三分钟热度。毕竟这小子打小就这样,昨天迷上捏泥人,满院子的泥巴糊得满身都是,脸蛋上还沾着泥点;今天就腻了,泥人被扔在草丛里,淋了雨,瘫成一滩烂泥。前阵子嚷嚷着要养小金鱼,蹲在鱼缸前能看一下午,结果没两天就忘了喂食,最后还是她悄悄收拾了翻肚皮的小鱼,刷干净了鱼缸。所以这回,马晓突然说要学古筝,路曼曼只当是新的一阵风,吹过就散了,嘴上忍不住打趣:“你小子别又折腾两天就把琴扔墙角积灰,我可没闲钱给你买这贵玩意儿。”
但这一次,马晓却像是铁了心。往日里油瓶倒了都懒得扶的混小子,竟主动把家里的家务全包了。天刚蒙蒙亮,窗外的晨露还没干,别人还窝在被窝里做着美梦,他就爬起来扫地拖地,连阳台的瓷砖缝都拿小刷子抠得干干净净,灰尘被扫成小小的堆,在晨光里打着旋;不仅如此,晚饭前抢着去菜市场,沉甸甸的米面油、装满蔬菜的塑料袋,他一股脑儿全往自己肩上扛,塑料袋的提手勒得肩膀发红,手腕被勒出红印子,也只是甩甩手,咧嘴一笑说“不疼”。除此之外,他甚至把攒了大半年的零花钱都翻了出来,一角两角的硬币装了满满一铁盒,他坐在地板上,仔仔细细数了三遍,硬币碰撞的叮当声里,满是少年的执拗,可这点钱,却也只是杯水车薪。他做这些,只为了能让路曼曼松口,给他买一架古筝,报一个古筝培训班。
奈何,古筝的市价本就不便宜,再加上培训班按课时收费,算下来更是一笔不小的开销。路曼曼拿着打听来的价格单,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,指尖反复摩挲着纸页上的数字,心里算了一遍又一遍。家里的日常开销本就精打细算,柴米油盐哪样都要花钱,哪有富余的钱供他折腾这个?任凭马晓软磨硬泡,甚至赌咒发誓说“这次绝对坚持到底”,路曼曼也只是狠了狠心摇头:“不行,这钱不能花,太烧钱了。”
被拒绝的那天,马晓整个人都蔫了。放学回家没像往常一样掏出口袋里的弹珠把玩,也没蹲在楼下和小伙伴打闹,只是抱着膝盖缩在沙发角落,眼神灰蒙蒙的,像蒙了一层雾。电视里正播着他最爱的《秦时明月》,高渐离抚筝的画面一闪而过,他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。晚饭时扒拉了两口米饭,就放下了筷子,连平日里最爱吃的红烧肉,都没动一筷子,那碗肉就放在他手边,冒着热气,却暖不了他失落的心。
傍晚时分,霞光刚漫过窗台,将客厅的墙壁染成温暖的橘红色,马小跳就揣着半袋刚买的炒花生推门进来。花生的香气混着晚风的气息,飘满了屋子。玄关的灯光暖融融的,却没照见往常那个听见开门声就窜出来讨吃的身影。他挑眉往里瞅,只见马晓蔫蔫地窝在沙发角落,怀里抱着个瘪了气的篮球,脚边散落着几颗玻璃弹珠,却连碰都没碰一下,平日里亮得像星星的眼睛,此刻灰蒙蒙的,蔫头耷脑的样子,活像只被雨淋湿的小麻雀。
马小跳心里咯噔一下,把炒花生往茶几上一放,轻手轻脚凑到正在厨房洗碗的路曼曼身边,胳膊肘轻轻撞了撞她的腰,又朝客厅的方向努了努嘴,压低声音追问:“咋回事啊?我们家那混世魔王,今儿个怎么跟霜打的茄子似的?”
路曼曼手里的洗碗布往水槽里一扔,水花溅起几滴,落在她的手背上。她转过身,靠在门框上,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,语气里满是无奈的抱怨:“还能咋的?为了那古筝的事儿呗!这小子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,突然就迷上古筝,又是承包家务又是抢着拎菜,手腕勒出红印子都喊不疼,一门心思就盼着我给他买古筝、报培训班。”
她顿了顿,伸手擦了擦手上的水珠,声音又沉了几分:“你是不知道,我打听了,一架像模像样的古筝少说几千块,培训班的学费更是按季度缴,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。他那性子你还不清楚?哪次不是三分钟热度?小时候嚷嚷着学画画,画笔颜料买了一整套,结果画了俩小人儿就扔了;后来要学轮滑,护具鞋子配齐了,摔了两跤就再也不碰了。这古筝要是买了,指不定过不了仨月,就得在墙角积灰!这钱花得冤枉,我怎么可能说买就买?”说到最后,路曼曼忍不住叹了口气,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:“我硬是没松口,他就蔫成这样了,饭都没吃几口。”
马小跳沉默了半晌,目光从沙发上耷拉着脑袋的儿子身上挪开,不经意间扫过旁边的书桌。台灯的暖光斜斜地铺在桌面上,压着一摞被翻得起了毛边的本子,最上面那本的封皮上,歪歪扭扭写着“古筝曲谱”四个字,笔迹稚嫩,却写得格外认真。他走过去随手翻开,只见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字迹,黑色的是原谱,红色的笔圈着难点指法,蓝色的笔标注着节奏快慢,连那些拗口的专业术语旁边,都写满了稚嫩的注解——“摇指要快而稳”“滑音需轻柔过渡”,有些字写得太大,都挤出了格子。
再往后翻,几页泛黄的稿纸露了出来,竟是马晓手抄的《飞雪玉花》简谱。谱子的间隙,还画着歪歪扭扭的小人儿,一个盘腿抚筝,一个持箫而立,旁边歪歪斜斜写着一行小字:“像高渐离一样厉害”。显然,这小子不是一时兴起,而是偷偷琢磨了许久,那些藏在纸页间的字迹,都是少年滚烫的心事。
看着看着,马小跳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,那些藏在谱纸里的认真,比任何辩解都来得有分量。他折回身,走到沙发边,抬手轻轻拍了拍马晓耷拉着的肩膀,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去,带着父亲特有的暖意。马晓正趴在桌上,对着那手抄的谱子发呆,听见动静猛地抬头,眼里的失落还没来得及藏好,像打翻了的墨汁,晕染了整片眼底。
紧接着,马小跳把信封轻轻往他手里一塞,指尖触到儿子微凉的掌心,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:“儿子,明儿爸带你去乐器行挑古筝,培训班的事也包在我身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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