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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章 雾锁鬼市

  第十六章 雾锁鬼市 (第1/2页)
  
  老耿头的血迹被新雪覆盖,刘老黑也被押送法办,可林场里的空气并未因此变得轻快。一股无形的、粘稠的东西沉淀在每个人的眉宇间,那是信任被冻裂后,再难融化的冰碴。马三爷病愈后,也像是被抽走了一股精气神,眼神里的油滑收敛了许多,时常望着老林子深处发愣,烟抽得更凶了。
  
  我知道,老耿头那掺杂着冰雪与冤屈的“气”,并非只冲垮了刘老黑,也多少冲撞了强行引渡它的马三爷。
  
  就在这年夏末,接连下了几天霪霪小雨,天地间一片潮湿。我们工段接到任务,要去几十里外的一处新勘测点运送补给。回程时,我和柱子,还有老工人德顺叔,贪近走了条猎人踩出的小路。
  
  起初一切顺利,林子里弥漫着雨后草木的清新气息。可不知何时,四周渐渐起了雾。那雾来得诡异,不是一片片,而是一团团,从地底、从树根处无声无息地漫上来,乳白色,粘稠得仿佛能缠住手脚,带着一股沁入骨髓的、裹挟着腐殖土气息的阴冷。不过一袋烟的功夫,能见度便低得只能看清身前几步,连同伴的身影都模糊起来。
  
  “坏了菜了!”德顺叔猛地停下脚步,脸色唰地白了,像是刷了一层石灰,“怕是……遇上‘麻达山’了!”
  
  我们心里俱是一沉。“麻达山”,林场人最恐惧的遭遇之一,意味着你在这片本该熟悉的林子里,彻底迷失了方向,像被鬼打了墙。
  
  我们不敢再乱走,凭着记忆和指南针,试图找回原路。可那指南针的指针,竟像被无形的手拨弄着,滴溜溜乱转,根本指不定方向。我们沿着自认为的直线前进,汗水浸湿了后背,心也一点点往下沉。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,德顺叔猛地指着旁边一棵歪脖子老椴树,声音发颤,带着哭腔:“这……这棵树,咱们路过三回了!树皮上我刚才用刀砍的记号还在!鬼咬着尾巴转圈呢!”
  
 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,比雾气更冷。我们真的被“圈”住了,困在了这片活着的、充满恶意的林子里。
  
  天色在浓雾中迅速暗沉下来,像是提前入了夜。林子里静得可怕,是一种被捂住了口鼻的死寂,连原本该有的风声、滴水声都消失了,只有我们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得吓人的喘息。绝望像冰冷的藤蔓,从脚底缠绕上来,勒得人喘不过气。
  
  就在我们筋疲力尽,柱子几乎要哭出来的时候,他忽然吸了吸鼻子,疑惑道:“……啥味儿?好像……油炸果子?还有点……肉香?”
  
  我和德顺叔一愣,也屏息细闻。果然,一股复杂的气味混在冰冷的雾气里,幽幽地飘了过来——确实是食物下油锅的焦香,还夹杂着某种炖肉的、令人食指大动的浓郁香气。在这饥寒交迫的时刻,这香味具有致命的诱惑力。
  
  紧接着,前方浓雾深处,竟隐约透出些许昏黄跳动的光亮,不是一户人家的灯火,而是一片!影影绰绰,连成一片光晕。同时,一阵模糊不清的、仿佛隔着一层厚布传来的嘈杂人声也随风送至——有吆喝叫卖声,有讨价还价声,有碗碟碰撞声,甚至还有几声零落、却透着怪异的笑声……俨然一个热闹的晚市!
  
  “有人家!是个屯子!”柱子惊喜地叫起来,满身的疲惫和恐惧仿佛找到了宣泄口,他眼睛放光,抬脚就要往那片光亮处冲。
  
  “站住!”德顺叔却像被蝎子蜇了,猛地一把死死拽住柱子的胳膊,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。他的脸色已经不是苍白,而是泛着一种死灰,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,瞳孔因极度恐惧而缩成了针尖大小。
  
  “不……不能去!……那……那是‘鬼市’!”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,声音嘶哑得不像人声。
  
  但柱子的魂仿佛已经被那香气和光亮勾了去,他挣脱德顺叔的手,喃喃道:“总不能……总不能冻死饿死在这林子里……有灯火就有人家,讨口热水喝也行啊!”他像是着了魔,踉跄着就朝光亮处走去。我和德顺叔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和一丝被诱惑的动摇——或许,只是德顺叔太过紧张了?那万一真的是个避风的山村呢?
  
  “跟上他!别走散了!”德顺叔咬着牙,最终还是妥协于现实的困境,我们俩赶紧追着柱子的背影,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了那片昏黄的光晕之中。
  
  一踏入那片区域,周遭的浓雾似乎淡了些,但空气却更加阴冷潮湿,带着一股陈年的霉味和……一种若有若无的、像是香烛焚烧后又混合了某种腐败甜腻的气息。先前听到的喧闹声瞬间变得清晰起来,仿佛就在耳边。
  
  我们真的站在了一条“街道”上。
  
  两旁是影影绰绰的“店铺”和“摊贩”,挂着昏黄的灯笼或摆着摇曳的油灯,光线不足以照亮全貌,只能勾勒出模糊的轮廓。有人影在灯光下晃动,穿着打扮像是山里的老乡,又有些像旧时的装束,看不真切脸。
  
  “刚出笼的肉包子……热乎……”一个粗嘎的声音在旁边响起,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蒸笼摆在摊后,那肉香浓郁得异常,直往鼻子里钻,引得人肚子咕咕直叫。柱子咽了口唾沫,下意识地就往那边凑。
  
  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蒸笼,雾气缭绕中,那露出的“包子”皱褶处,颜色似乎过于暗沉,隐隐透着一股不祥的酱紫色。
  
  “来看看……新到的花布……”另一个方向,一个穿着宽大旧袄的“妇人”蹲在地上,面前摊开一块布,她伸手招呼我们,手臂的动作有些僵硬。那布匹在昏灯下颜色艳丽得扎眼,是一种近乎流淌的、不自然的鲜红。
  
  街上“行人”不少,摩肩接踵,但却听不到正常的脚步声。他们走路的姿态也有些奇怪,轻飘飘的,像是在地上滑动。交谈声、叫卖声充斥耳边,仔细听,那声音似乎没有明确的来源方向,嗡嗡作响,词句时而清晰时而模糊,像是很多人同时在说话,又像是同一种声音在不断地重复、变调。
  
  我心头那股不安越来越强烈。我拉了拉柱子的胳膊,低声道:“柱子,有点不对劲……”
  
  柱子却像是没听见,他的目光被一个卖“酒”的摊子吸引了过去。那摊子上摆着几个粗陶碗,里面盛着浑浊的液体,散发着劣质酒浆的刺鼻气味,旁边还摆着几个黑乎乎、像是肉干的东西。
  
  “老乡,这咋卖?”柱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伸手就去摸怀里那几张皱巴巴的毛票。
  
  “用这个……用这个……”摊主抬起头,帽檐下是一张模糊不清的脸,只能看到嘴角似乎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,他伸出干枯的手指,指了指柱子手里那印着“劳动光荣”字样的粮票。
  
  就在这时,一阵阴风卷过,吹得几个灯笼剧烈摇晃,光线明灭不定。
  
  借着那一瞬间闪烁的光,我看清了!
  
  那摊主伸出的手,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毫无血色的青灰,指甲又长又黑,而且——他的手腕处,有一道深可见骨的、已经腐烂发黑的伤口!而他旁边那个卖“花布”的妇人,在风掀起她头巾的一角时,我骇然看到她半边脸颊已经塌陷,露出了森白的骨头!
  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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