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29章 解不开的暖 (第1/2页)
鸡叫头遍时,周胜就醒了。窗外的月光还没褪尽,油坊的老钟在风里轻轻晃,发出细碎的“叮咚”声。他侧耳听了听,二丫的呼吸匀匀的,发梢搭在他的胳膊上,带着点淡淡的皂角香——那是县城布店买的“洋胰子”的味道,比自家熬的皂角滑嫩多了。
他悄悄起身,摸黑往灶房走。灶台上温着昨晚的玉米粥,陶罐边摆着四个白面馒头,是二丫睡前揉好的,说今早要给打井的刘师傅和后生们当干粮。刚把馒头装进竹篮,院门外就传来“咚咚”的敲门声,接着是石头的大嗓门:“周哥!刘师傅说井快见水了,让你过去看看!”
周胜赶紧拉开门,石头背着个大葫芦站在院里,葫芦里晃出“哗啦”的水声。“刘师傅让带的井水样品,”石头把葫芦往石桌上一放,“他说这水看着清,得让二丫姐用它和面试试,甜不甜一尝就知道。”
二丫披着衣裳从屋里出来,手里还攥着半截没绣完的油布,上面的蝴蝶翅膀刚绣了一半。“别急,先喝碗热粥。”她往灶房走,很快端来两碗冒着热气的玉米粥,“刘师傅年纪大了,别让他累着,该歇就歇。”
石头接过粥,仰头灌了大半:“刘师傅精神着呢,说要跟井较劲,不打出甜水不回家。对了周哥,俺们村的新碾盘安好了,陈老师让你有空去看看,说碾出来的粉比以前细多了。”
周胜往竹篮里装馒头:“等看完井就去。二丫,把那罐新腌的萝卜条带上,给刘师傅下粥。”
二丫应声去拿,从坛子里捞出萝卜条,油亮亮的,带着股蒜香。“这是用新榨的菜籽油腌的,”她用油纸包好,“刘师傅准爱吃。”
往打井的空地走时,天刚蒙蒙亮,路边的草叶上沾着露水,打湿了裤脚。石头边走边说:“周哥,俺娘让俺问问,二丫姐收徒弟的事定了没?俺妹子天天在家磨针,把手指头都扎破了。”
“定了,”周胜踩着田埂上的草墩过水沟,“等忙完这阵,就让你妹子来,跟张婶闺女一起学。二丫说,先从绣井沿的青苔学起,练耐心。”
“青苔最难绣了,”石头挠挠头,“俺娘绣了半辈子,说那绒毛似的针脚,得瞪着眼绣,不然就成了乱草。”
日头爬到半山腰时,总算望见打井的空地了,井口已经挖得很深,用青石砌的井壁整整齐齐,像个嵌在地里的竹筒。刘师傅正蹲在井边,用个小瓷碗接刚打上来的水,见他们来,赶紧站起来:“胜小子,快来尝尝!这水甜得很!”
周胜接过碗,喝了一口,水滑溜溜的,带着股淡淡的甜,比河里的水软多了。“真甜!”他咂咂嘴,“比咱村老井的水还好喝。”
二丫用手指沾了点水,放在舌尖尝了尝:“用来和面准发得好,蒸出来的馒头带着股清甜味。刘师傅,您这手艺,真神了!”
刘师傅得意地笑:“我打了一辈子井,就认水的脾气。这水性子软,养人,用它榨油,油都清亮三分。”他指着井沿的青石,“你看这石槽,一块扣一块,严丝合缝,下雨都渗不进泥。”
正说着,张婶挎着篮子来了,里面装着刚蒸的红糖糕,热气腾腾的。“给刘师傅送点甜口的,”张婶把篮子往石桌上一放,“我家闺女说,二丫姐教她绣蝴蝶,针脚总歪,让你多费心。”
“她学得快,”二丫笑着说,“就是性子急,总想着一天绣完一只,我说慢工出细活,她还不乐意。”
刘师傅拿起块红糖糕,咬了一口:“年轻人都这样,我年轻的时候打井,总想着一天挖三丈,结果把工具都弄坏了。后来才知道,井得慢慢挖,一寸一寸来,才不会塌。”
周胜蹲在井边看井壁,青石砌得果然整齐,石缝里还抹了层细泥,防止渗水。“这泥是用糯米汤和的吧?”他摸了摸石缝,“跟我家油坊的墙缝一个味。”
“你小子懂行,”刘师傅点头,“糯米汤和的泥,比水泥还结实,几十年都不裂。”他忽然指着远处,“你看那是谁来了?”
周胜抬头,看见陈老师背着个布包,正往这边走,布包上还沾着几页书纸。“胜儿,二丫,”陈老师走到井边,“我来看看新井,顺便跟你说个事,县里要办农民夜校,让我去当老师,教大家认字算账,你俩也来听听?”
“好啊,”二丫眼睛一亮,“我正愁账本上的字认不全,总让胡小满笑话。”
周胜也点头:“我去,学了能看懂机器说明书,上次那台滤油机,好多按钮不知道啥意思。”
太阳往头顶爬时,井总算彻底打好了,刘师傅让人在井边立了块石碑,上面刻着“甜水井”三个字,是陈老师写的,笔锋遒劲有力。后生们把新做的辘轳架起来,摇着把手打水,“哗啦啦”的水声听得人心头敞亮。
“这水够全村人用了,”刘师傅拍着周胜的肩膀,“以后榨油、做饭、浇地,都不愁了。记得常清淤,别让树叶掉进去堵了。”
“记下了,”周胜往刘师傅手里塞了瓶新油,“带回去炒菜,用这井水烧,香得很。”
往石沟村看碾盘的路上,二丫走在旁边,鞋上的蝴蝶绣得栩栩如生。“陈老师说,夜校就设在咱学堂,”她踢着路边的小石子,“每周三、五晚上开课,你说我能学会不?”
“咋学不会?”周胜笑,“你绣蝴蝶都能绣得跟活的似的,认字比这简单。”他忽然想起啥,“对了,胡大叔说要在油坊旁边搭个凉棚,夏天热的时候,就让徒弟们在棚下绣活,凉快。”
二丫停下脚步,眼睛亮得像星星:“好啊!再在棚下种点牵牛花,爬满架子,绣累了看看花,眼睛舒服。”
两人慢慢往石沟村走,影子被太阳拉得老长,交叠在一起。远处的打谷场上,新碾盘正转得欢,石磨的“吱呀”声混着后生们的笑,像支没唱完的歌。周胜想起刘师傅说的话,日子就像打井,得慢慢挖,一寸一寸来,总有见甜水的那天。
他摸了摸怀里的油纸包,萝卜条的蒜香混着井水的甜,在心里慢慢散开。二丫忽然拽了拽他的袖子,指着天边:“你看那云,像不像只大蝴蝶?”
周胜抬头看,天边的白云真的像只展翅的蝴蝶,翅膀上还沾着点金边。他笑着握紧二丫的手,两人的影子在土路上慢慢挪,脚印叠着脚印,像串没写完的诗。
离石沟村还有半里地,就听见陈老师的大嗓门:“胜儿!二丫!你们可来啦!新碾盘磨的粉,蒸出的馒头能当镜子照!”
石沟村的油坊已经飘起了烟,新碾盘转得正欢,金黄的菜籽粉从碾盘缝里漏下来,像撒了层金粉。周胜知道,灶房里肯定温着粥,陈老师的媳妇正往里面撒新摘的槐花,石头娘在教闺女们纳鞋底,针脚密得像井壁的青石缝。
这日子啊,就像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,看着清,喝着甜,还有着说不尽的长。
陈老师站在碾盘旁,手里攥着把木铲,正把碾出的细粉归拢到一起。见周胜和二丫走近,他直起腰,拍了拍手上的粉灰:“快来摸摸,这粉细得能吹起来,比筛子过的还匀净。”
周胜伸手捻了点粉,指尖一搓,果然细滑得像丝绸。“这碾盘纹路磨得讲究,”他赞道,“石匠师傅手艺真地道。”
“那是,”陈老师得意地扬下巴,“我盯着他凿了三天,就怕纹路深了卡粉,浅了碾不细。你闻闻,还带着菜籽的清香味呢。”
二丫凑过去闻了闻,果然有股淡淡的草木香,她从布包里掏出块油纸,小心翼翼舀了两勺粉:“回去给我娘,让她蒸糕吃,准比上次的更松软。”
石沟村的油坊就在碾盘旁边,新搭的凉棚已经立起来了,竹竿架上爬着半架牵牛花,紫的、蓝的开得正热闹。棚下摆着两张长桌,张婶带着几个媳妇正坐在那儿挑拣菜籽,见二丫进来,都笑着打招呼。
“二丫来啦,”张婶往她手里塞了把炒得香脆的南瓜子,“你教俺闺女的那个蝴蝶翅膀,她绣得有模有样了,就是翅膀上的磷粉总绣不均,急得直哭鼻子。”
二丫剥开颗瓜子,嗑得咔嚓响:“让她别急,先用浅色线铺底,再叠深色线,跟咱榨油似的,一层一层来才出味。”她指着凉棚角的竹筐,“我带了新熬的浆糊,黏性好,你们裱布时试试,比用米汤牢实。”
正说着,石头领着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进来,那是他妹子,手里攥着块绣了半截的布,脸涨得通红。“二丫姐,俺……俺绣砸了。”小姑娘把布递过来,上面的蝴蝶肚子歪歪扭扭,针脚也乱得很。
二丫接过布,仔细看了看:“这不是砸了,是线拉得太松,你看这儿,”她用指尖点了点蝴蝶翅膀,“绣到弧度大的地方,线要稍紧点,像捏着油壶倒油,得匀着劲,不然油星子就溅得到处都是。”她拿起针线,在布上补了两针,原本歪扭的地方顿时顺了过来,“你试试,就按这个劲。”
小姑娘怯生生地接过针线,手指还在发抖,二丫握着她的手,手把手教她走针:“对,就这样,慢着点,针脚别露出来,跟咱做酱菜似的,料得埋在底下才香。”
周胜在旁边看着,见油坊的伙计正往油缸里灌新榨的菜籽油,金黄的油柱顺着竹管淌下来,在油缸里漾起圈圈涟漪。他走过去,用木勺舀了点油,凑到鼻尖闻了闻,清冽的香气直冲脑门。
“这油成色真好,”他对掌勺的老师傅说,“比上个月的透亮多了。”
老师傅咧着嘴笑:“新碾盘功不可没啊,菜籽碾得细,出油就清亮。周小子,你要不要带两坛回去?给二丫炸辣椒油,香得能掀翻屋顶。”
周胜刚点头,就听见凉棚外传来马蹄声,扭头一看,是镇上供销社的王掌柜,正从马车上往下搬东西——几匹蓝印花布,还有些亮晶晶的玻璃珠子。
“二丫妹子,”王掌柜嗓门洪亮,“你要的玻璃珠我带来了,红的、绿的、透明的,绣蝴蝶眼睛正好用。”他指着布堆,“还有这布,洋布庄刚到的,滑溜溜的,做衬里凉快得很。”
二丫眼睛一亮,跑过去挑了串翠绿的珠子:“这色正,绣孔雀眼睛肯定好看。王掌柜,这布多少钱一尺?我要扯两丈,给俺娘做件夏衫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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