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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三章 长夜

  第七十三章 长夜 (第2/2页)
  
  身体突兀发沉,惊觉脚下竟生出一团影子,在地上“嘻嘻”怪笑。
  
  上方振翅声扑簌,一支黑羽飘落肩头。
  
  耳边再听着呢喃,眼前影障重重,瞥见那对红男绿女不远不近吊在身侧。
  
  庙内。
  
  老供奉颤巍巍爬起,试图扶起法坛,却见点点星火密密浮起,向着庭院上空汇去,凝聚成一团火花。
  
  仅仅几个眨眼。
  
  火花膨大成一个旋转的大火球,拖着长长尾焰,在老供奉绝望的眼睛里,越来越近,越来越大……
  
  “孽、障!敢尔!”
  
  千钧一发之际。
  
  一道金光掠过屋脊,与火球当空一撞。
  
  无有撞击之声,唯见星火漫天,火球已倒飞而回,砸入庭院,翻卷起火浪四散。
  
  李长安趁机跳出重围,那金光亦落下,化作一人,护在庙宇前,并抛来一物。
  
  道士抬手接过。
  
  熟悉的葫芦,熟悉的酒香。
  
  “无尘?”
  
  救场之人长身玉立、头秃没毛,不是无尘又是何人。他朗朗笑道:“回去后左思右想,人生苦短,举杯共饮何必另择他日,贫僧来迟,可曾错过良时?”
  
  “正是时候。”
  
  李长安长笑回应,举起葫芦,痛饮一口槐酒,清凉弥漫,扫去浑身疲敝与伤势。
  
  抛掷回去。
  
  无尘接过,不急饮酒,先解下了背后所负之物,置于身前,那是个半人高的大物件,用绸布裹得严实,无尘不卖关子,利落扯开显出真容,是一尊宝相庄严的佛像。
  
  他一手扶住佛像,一手拿起葫芦畅饮。
  
  罢了。
  
  敛眉肃容,转眼从酒徒作了菩萨,手结降魔印与期克印,与身前佛像一般无二。
  
  虽不知他要做什么,但一霎间,在场双方都作出了相似的选择——阻止或保护无尘。
  
  纸鸟振翅在空中穿梭,剑光明灭在地上闪烁。
  
  无尘只管心无旁骛。
  
  “嗡,巴扎,嘿,嗡,巴扎,詹扎,摩诃噜呵呐吽嘿。”
  
  一字字如玉磬鸣响。
  
  最后一声落下。
  
  如同大风抹去层云,如同红日跃出海面。
  
  刹那间。
  
  大放光明!
  
  璀璨金光自佛像而生洞照庭院内外。
  
  照得惊魂未定的老供奉心跳渐渐平静,照得陷入癫狂难以自拔的幸存者们神情慢慢安详。
  
  照得满院鬼卒眼中流出清泪,照得怪犬们人一般蜷缩着遮住面孔呜咽哭泣。
  
  照得那影子鬼浑身漆黑被剥去,露出个须发如枯草的侏儒。
  
  照得红衫男鬼舌头长长。
  
  照得绿群女鬼身形肿胀。
  
  ……
  
  照得几只大鬼不敢逼视,照得他们一一显出本来形状。
  
  也照得两道身影电射而出。
  
  李长安身如飞梭,穿过丛丛哭泣的鬼卒,直趋“等活使者”。
  
  那剑客反应最快,再凭双剑拦阻在前。
  
  可这一番,道士手中剑裹上了黄符,挥斩间,锋刃生出白芒。
  
  降魔宝剑再施以白虎庚金之气!
  
  锵。
  
  一声交击,短剑剑尖随声高高抛飞。
  
  那剑客神情才露惊愕。
  
  锵、锵、锵、锵。
  
  短短数声,他手中便只余两个剑柄。
  
  道士手下却毫不迟疑。
  
  散逸黑气的腥臭腐血泼洒,剑客怪叫着趔趄退开,一条臂膀留在了原地。
  
  道士不去管他,转瞬已至等活使者五步之内。
  
  那侏儒却跳将出来,佛光普照之下,愣叫他聚起小片阴影,摇身又化作大虫,咆哮着扑咬过来。
  
  道士脚步不停。
  
  剑芒由白转青。
  
  “斩妖。”
  
  咆哮到半截顿时缩成尖叫,虎身收作人形,宝剑只浅浅掀开一层脑壳,影子鬼已连滚带爬蹿向一边,露出了再无护卫的等活使者。
  
  这头大鬼除了折磨和驱使鬼卒外,或许还别有神通,但既然叫李长安进了三步之内,那都没什么意义了。
  
  青白交杂的剑光在它脖颈上“嘎吱”一转。
  
  这颗惊慌失措的脑袋已然落到了道士手中。
  
  道士并不贪功,立刻抽身疾退。
  
  影子鬼不敢追击,只在身后尖叫:
  
  “烟罗!”
  
  庭中火焰应声旋聚,再度化作火球,熊熊燃烧,直投李长安后背。
  
  道士头也不回,并指作诀,虚虚一压。
  
  “风来。”
  
  倏忽,大风滚滚席卷雾气如奔流而下,霎时压灭满院残火,攥住火球,横推而回,压在院墙上,按灭火焰,拔去火星,连一丝儿烟气也抽尽了,只剩个焦黑人形嵌在墙上。
  
  而李长安已回到了庙前,顺手还带回了几名甲士,但他们肉身已被恶鬼破坏,铠甲又沉重,所以只取回了魂魄所寄的头颅。
  
  无尘也适时回来,他从另几头大鬼手里,救回了仅剩的还能作战的甲士。于是,道士把同袍的头颅交还给他们。
  
  掂了掂手中的鬼脑袋。
  
  “第三个。”
  
  李长安确定道。
  
  …………
  
  佛光渐熄。
  
  夜色重新为雾墙泼入浓墨高高连着低垂铅云,四下合拢,将院子挤压得愈发阴暗而逼仄。
  
  叮。
  
  短暂的光明溶解了黑雪,镇魂的铃声再度回荡。
  
  兴许是失去了“主人”操纵,兴许是佛光消解了怨恨,鬼卒们尽皆向着佛像跪伏着,无声无息,一动不动,唯有怪犬们在铃声中挣扎,又被朱砂烫得呜咽哀鸣。
  
  于是乎。
  
  庭中只余八道鬼影与李长安一行对峙而立。
  
  老供奉不知从哪里寻了半截槊杆,撑起残躯,颤颤来到庙前,一双朱笔绘成的假眼对着外头,重重叹了口气。
  
  “鬼王当真看得起刘家,剩下些许孤残,也不惜遣用诸位大驾。”
  
  “目光”落在影子鬼身上。
  
  “据传,鬼王座下有‘蹑影使者’,能借影藏形,出入于虚无之间,幻化百变,喜掘人心思,能探听世间一切隐秘。”
  
  影子鬼或说蹑影使者嘻嘻尖笑,连带着周遭的影子如水面荡起道道涟漪。
  
  可惜旁边的李长安很不知趣,直白地总结:
  
  “一只吊靴鬼。”
  
  笑声一滞。
  
  老供奉已转向一旁重新冒出火花的焦黑人形。
  
  “窟窿城中有‘炊骨司’,能化人骨骼为火炭,昼夜炙烤,其掌管者唤作‘烟罗使者’。”
  
  李长安:“一只烧死鬼。”
  
  火光猛涨。
  
  老供奉瞧向红男绿女。
  
  “鬼王手下有‘替身’、‘换死’一对伉俪,俱能惑人神志,教人甘心自戮。”
  
  道士在佛光下见过他们真容。
  
  “一只缢鬼,一只水鬼。”
  
  “有‘猿奴使者’,剑术精妙无双,百年间,未有敌手。”
  
  李长安记得此僚与飞来山上剑伯的故事。
  
  “一只妒鬼。”
  
  “有‘狰狞使者’,为鬼王背负宝座法辇,力大无穷。”
  
  “一只长鬼。”
  
  “钩星使者,暗夜攫人。”
  
  “一只产鬼。”
  
  “捉魂使者……”
  
  这位可是道士老熟鬼,打过多次照面了,没待老供奉细说。
  
  “一只犬鬼。”
  
  说罢,李长安特意还举起手中鬼脑袋。
  
  “险些忘了,还有一只狱鬼。”
  
  若非双目已瞎,只能凭假眼视事,老供奉非得给道士一个大大的白眼不成。然而,对面的八头大鬼面对挑衅,反应也没比老供奉激烈多少,更无一个上前来厮杀,只是默然对峙。
  
  铃声响了一阵复一阵。
  
  夜雾浓了几重又几重。
  
  侵入院墙,几乎吞没了大鬼们的轮廓。
  
  它们终于有了动作。
  
  捉魂使者缓缓上前一步,从庙中渗出的微光照出它惨白如骨的面孔。
  
  声音幽渺而粗粝,仿佛两片干尸在死寂的暗处摩挲。
  
  “‘解冤仇’冒犯大王,杀我同僚,罪无可赦,刘牧之既然认了这名号,我等灭他满门天经地义,十三家也不能置喙。无尘,你横插一脚已是坏了两家默契。然念你身份特殊,尽可识趣离去,莫再掺和人间俗事,好生作你的风流和尚,伴你的青灯古卷,岂不善哉?”
  
  “阿弥陀佛。”无尘道,“干汝鸟事。”
  
  捉魂使者面无怒色,胸腹间响起“空空”的古怪笑声,目光离开和尚,凝视道士许久。
  
  忽的抽响了皮鞭。
  
  啪~
  
  怪犬们如蒙大赦即刻爬起,没有扑向小庙,反是相继跳出院子不见。
  
  捉魂使者亦退入阴暗处。
  
  雾气渺渺浮动。
  
  它们的轮廓连带“空空”声都渐渐隐没。
  
  不久。
  
  连铃声也渐渐停了。
  
  李长安挥剑挑下一点灯芯,屈指弹去,烛火落处,空空如也。
  
  “走了?”
  
  仿佛是嘲笑他的侥幸之心。
  
  叮。
  
  铃声复起。
  
  叮~当~当!当!
  
  响声比先前百倍、千倍的急促、激烈。甚至有铜铃自悬挂处晃落,掉在地上,似离水之鱼剧烈扑腾。
  
  也在这铃声中,不觉夹杂有咔~咔~骨骼撞击的声响。
  
  老供奉的脸上霎时抽去所有血色。
  
  “来了!”
  
  这个一向沉默得颓丧的老人,此刻竟如女子一般尖叫起来。
  
  “它来了!”
  
  无需再问,“它”是何物?
  
  李长安见得,一副巨大手骨“咔嚓”握住墙头,同样巨大的骷髅头在高高的雾气里现出半个形状。
  
  那“咔咔”声响,是它的颌骨在不住开阖,是这骷髅在狂笑。
  
  雾气在迟缓地流淌,愈发浓稠,黑得泛出绿色。不,那根本就不是雾,那是焚尸堆里燃起的浓烟,那似烂棺材里涌出的脓水。
  
  淤积在墙头上,愈积愈重,愈积愈浓,终于淌下墙垣,无声垂入院中。
  
  是的。
  
  无声。
  
  它落尽院子的一霎,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,不管是铃声,是风声,是远处的虫鸣声,还是庙中的惊惧声,一种难以言喻的冻气先一步涌入庙子,它扼住了喉咙,锁住了心跳,按住了脉搏。
  
  此时此刻。
  
  李长安脑中只有一个字。
  
  “魙。”
  
  “阿弥陀佛。”一声佛唱打破死寂,无尘持无畏印,厉声喝到,“两位,还没到束手就擒的时候。”
  
  老供奉怔怔眨了两下眼,忽的给了自己一巴掌。
  
  “是啦,是啦,早就料想到的,临到头何必失态惹人耻笑。”
  
  他神情莫名,似摆脱了什么,更似抛却了什么,总归是镇定下来,有了勇气望向庙外。
  
  庭院里,一缕缕一层层的墨绿越来越多越来越近。
  
  众人好像困在深井里的老鼠,眼睁睁看着井壁流下沥青,却毫无办法,只能绝望地看着它一点点来吞噬自己的生命。
  
  老供奉忽而问无尘:“那佛光可否抵挡这怪物?”
  
  “或可支撑几息。”
  
  熟料。
  
  老供奉却庆幸道:“够了,足够了。”
  
  “佛光能抵挡几息,咱们这些苟活之人的血肉、魂魄也够这些怪物咀嚼一阵,足够两位脱围而出。只是……”
  
  他回头一脸慈爱地看着庙中刘家遗孤,小娃娃看不见也听不着,对当下危难一无所知,夜深了,正睡得香。
  
  “还请带上我家少主,如此,老朽虽死无憾。”
  
  老供奉说罢释然一笑,抬头仰望夜空,夜空铅云重重。
  
  “钱唐万般皆好,可惜时时云深雾重,不得舒展眉目,临死了,也没见着好天气。”
  
  “此言差矣。”
  
  大敌当前,李长安仍旧笑得从容。
  
  甚至振去剑上残血,施施然纳剑归鞘。
  
  “云若不深,如何孕育风雷?”
  
  老供奉愕然不解。
  
  便听得。
  
  “微妙真空,神霄赵公。”
  
  老供奉听着空气中忽有细细的“噼啪”声,露裸的皮肤感到细微的刺痛,低头一看,手背上汗毛根根竖立。
  
  “驱雷掣电,走火行风。”
  
  一道白光刺入庭院,魙的来势突兀停滞,老供奉慌张抬头,一道璀璨电光仿佛银龙在云中隐现。
  
  “何神不伏,何鬼敢冲。”
  
  轰隆。
  
  雷声并不震耳。因为它尚在云端闷响,并未真正降临凡尘。即便如此,老供奉诧异见得,先前缓缓而来、步步逼近的魙,此时却飞速退散或说逃窜而回。
  
  “神虎一吠……”
  
  这句才诵到一半,铃声又开始回响,风又轻轻,雾又渺渺,巨大骷髅已然失了影踪。
  
  李长安于是扣齿咬断法咒,周身霹雳缓缓消散,余下淡淡焦臭,天上随之收起雷霆,铅铁被被扯散作棉絮,现出朗朗星月。
  
  老供奉瞠目结舌。
  
  “这是什么?!”
  
  他听闻过李长安独闯窟窿城的故事,但消息都是宾客们传出,他们并不晓得道士所赠“寿礼”详情,且传言多有失真,也无怪老供奉此时惊奇。
  
  李长安眸中尤有丝丝电光残留,他缓缓吁出一口长气。
  
  “此乃玉清神雷。”
  
  铃声停了,彻底停了。
  
  恶鬼退了,真的退了。
  
  老供奉两腿一软,脸上似哭似笑,跌倒在地。身后,是庙中大伙儿迟来的欢呼。
  
  ……
  
  庭院里。
  
  鬼卒们依旧保持着跪伏的姿态。
  
  即便是魙与雷霆也没能叫它们变化分毫。
  
  这些等活鬼常年困于地下,被强迫着彼此厮杀以供恶鬼取乐,魂魄早已千疮百孔、不堪折磨,只是被妖法束缚在残躯上,又含着一口怨愤勉力支撑。
  
  而今,道士斩了等活使者,无尘化了魂中执着。
  
  “他们?”
  
  “解脱了。”
  
  无尘宣了个佛唱,眉头忧虑未解。
  
  “窟窿城今夜来势汹汹,既遣鬼使,又驱魙,然两者都未尽全力。虎头蛇尾,恐怕有诈。”
  
  “和尚心思太多。”
  
  李长安笑指庙中欢腾。
  
  “管它是色厉胆薄,还是包藏祸心,咱们保住了无辜,保住了解冤仇,便该庆贺!”
  
  说着,“啊呀”一声,道士就地一坐。
  
  浑身疲敝一齐涌起,手软脚软,干脆摊在地上。
  
  “可惜使尽了气力。”他哈哈道,“不然,好歹再去隔壁借些酒肉。”
  
  “这有何难?”无尘道,“我去便是。”
  
  “和尚也会翻墙?”
  
  “何必翻墙?熬过今夜,他们自会为我们敞开大门。”
  
  …………
  
  次日。
  
  天光尚且朦朦,晨钟初初敲响。
  
  早起的人们愕然见得,刘府正门大开,幸存的男女忙活着搬出具具腐尸,而一颗狰狞鬼首正高高挑在门头。
  
  一传十,十传百。
  
  晨钟未尽,钱唐内外所有的有心人已收到了这个消息——名为“解冤仇”的旗帜,熬过了长夜,于绝境之中高高、稳稳立在了刘府这片死地之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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